她混挑了桌邊的一根針，要將迎面而來的清露給撞開，卓青玄的絕招是以大化小，將鼎盛的真氣分解在微小的物件中，若不是旗鼓相當的真氣，必會被他的攻擊擊碎，薛玉言在族中，也有與之匹敵的內力，否則，也揚不起這只手來，來與她對壘了。

纏鬥了一分鐘之後，清露落在地上，那一根針，也早就被擊得稀碎了。

卓青玄笑道：“身負重傷還能抵抗，可見你每日都在錘煉自己。”

說著，他一個拂袖，坐於松木的椅榻之上。

薛玉言生怕驚動了旁人，可是仔細想了，她的戲臺這樣偏僻，旁邊也只住著弱不禁風的喬汝寧，還會有會留意呢。

薛玉言垂手站著，許久，才說，“掌門人這一次來，是不是為了她。”

“等一下。”

說時遲那時快，卓青玄突然跺地而起，衣襟膨脹，他的身上散開了千萬的水滴，像是一雙雙灰暗的眼睛，薛玉言這才註意到，等樓高的竹葉上，殘留的露水萬箭齊發一般地射過來，薛玉言節節後退，也不與卓青玄爭奪對壘的位置。

卓青玄應該是很久都沒有過癮了，這一出鬥，也算是給他開葷了吧。

所有的風突然收緊，雨滴在彈射到卓青玄的身上無果了之後，立刻以傾盆之勢倒扣在地上，地上立刻像是被傾盆大雨澆濕了一樣，水淋淋的。

又或者，是血淋淋的。

薛玉言走出身來，用了一個掌心的推送，那些水滴倏然不見，一切就好像完全沒有發生過一樣。

“掌門人，這又是何方神聖。”薛玉言說道。

卓青玄低沈的聲音貫穿耳膜，他說：“高人布局，不問出處，不過我想，跟你手掌上的餘毒，有千絲萬縷的關系。”

薛玉言的肩膀上落下了手掌，溫暖如初。

薛玉言突然想到，喬汝寧提醒過她，她不適合在樓下居住，所以她才到樓上來的，如今她又在樓上遭遇到此番的劫難，如果不是卓青玄在這裏，腹背受敵的怕就是她了。

“好惡毒的功夫。”薛玉言說道。

卓青玄這一次分外謹慎地排查了周邊的環境，又將油燈吹滅了兩盞，說道：“一個國家尚且要被消亡了，更何況是你這麽個弱女子呢。”

薛玉言稍微整理了思緒，笑道：“不過掌門人來了，我也犯不著如此擔驚受怕，樓上還有一捧白茶，您將就著喝嗎。”

卓青玄的嘴巴挑剔的很，最喜歡的是烏龍，其實薛玉言一直都為他存著，只不過這會子若是走下樓去，是要打擾到墜兒的。

卓青玄有點勉為其難，可也架不住私心裏是真的想喝，他說，“也好吧。”

“我這一次來，是要看看她。”

一語完畢，卓青玄才與薛玉言落座。

“怕是有點難度，如今她是皇上面前的紅人，是皇上隨傳隨到的親信，而且，我十分懷疑她如今的立場，如果真的恨透了皇上，為什麽還要救他一條狗命？”

薛玉言惡狠狠地說。

就算他所屬的派系，最是以清心寡欲為宗旨，可因為自己特殊的身世，還有家族被滿門抄斬的命運，對葉雍這個男人，他是恨不得千刀萬剮，殺之而後快的。

卓青玄一身純黑色長袍，發髻高束，長袍廣袖。

“玉言，滿門抄斬的命運，不僅僅是你有，他更有。”。

卓青玄將杯盞沈沈地放在桌上，沈悶的聲音透過桌子的厚重質地，傳過來。

薛玉言心頭微微一沈，卓青玄很少跟他說這樣悲傷露骨的話，他的家族和身世，是諱莫如深的話題，可是如今，為了開脫喬汝寧身上的嫌疑，卓青玄也用他們之間的苦難作了比較。

這一份惆悵，已經足夠，他思索許久了。

“掌門人所言極是，玉言這麽說，並非完全為了私情。”

有些許微風吹來，卓青玄微閉眼睛，眼角從一開始的涼薄到柔軟，他意識到了什麽，說：“我不是這個意思。”

在薛玉言的心中，卓青玄是個深不見底的人，可每次遇到他的歉意，薛玉言就十分不爭氣地想提早原諒。

“不是，我反而怕掌門人誤會我。”薛玉言說。

“我怎麽可能誤會你？你的付出若是不重，也不會做這樣忍辱負重的事了。”

卓青玄說著，目光深邃。

薛玉言淡然道：“我是您在新朝內楔得最深刻的釘子，怎麽可以在臨門一腳的時候退後？”

卓青玄只是從睫毛中透露出一兩點讚許的意思，也不正面回答這個話題，他所有的作為，都帶了很強的目的性。

說起來也是諷刺吧，天樞閣是江湖中看起來最風流倜儻的幫派，可它的掌門人，卻真真是個為了目的不擇手段的冷血妖怪。

“謝謝你。”

卓青玄又輕輕地拍了拍薛玉言的肩，在他的手下，既有真正清靜無為的高人來裝點天樞閣笑傲江湖的門面，還有薛玉言這樣的，背負著血海深仇，只為一雪前恥的絕色女子。

事實證明，真正被仇恨支撐的人，才是天樞閣內勃勃的生命力。

薛玉言不過十七八歲的模樣，渾身上下都透露著穩重和深情。

她手指頭上的白色繃帶有些刺目，白花花的，紮入了眼睛裏，是細碎的忍耐與怨言。

他沒告訴薛玉言的，是他們薛家中，還有四個表親的姐妹，薛家當年是京城中第一大家，先祖傳下來的基業被薛家的幾個男丁分封之後，又各自開枝散葉。

薛玉言的這些姐妹，被他演算過人生軌跡，終於選定了她，在這龍潭虎穴之中。

薛玉言看著面前的這個男子，便想到，當初她來找卓青玄的時候，不過是十歲的孩子，家破人亡，被一對好心夫婦救起，最終投靠在天樞閣門下。

若是真的要說一句謝謝，她倒是欠卓青玄好多的謝謝了。

“您要找喬汝寧，可有想以什麽名義嗎？”

雖然不知道卓青玄突然改變了原本的計劃，臨時光臨她的琴房是何用意，可她還是不得不問。

卓青玄定定地看著薛玉言，想著的，卻是前朝時候，慕容府的鼎盛春秋。

他與慕容禎是至情至性的好友，每年一次的府中到訪，是兩人把酒話家常的慣例。

每一次，卓青玄都看到喬汝寧溫順地在佛堂中誦經，虔誠的背影讓人動容，他一直都在想，如果歲月始終靜好，該有多好，這樣美好的女子，就應該被時光溫柔地對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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